▌李吉庆

前些时候，万园之园的圆明园盛开了两朵并蒂莲，没过几天，什刹海湖畔的恭王府也发现了一株。引得广大市民和摄影发烧友趋之若鹜。圆明园特意进行了8个小时的网络慢直播。我也不甘落后，把两处并蒂莲结结实实地拍了个够。

并蒂莲一茎两花，花各有蒂，蒂于花茎上连在一起，也称并头莲、同心芙蓉、合欢莲、瑞莲，其生成几率仅约十万分之一，实属荷花中的珍品。

并蒂莲古已有之，据《御定佩文斋广群芳谱》卷二十九“荷花”一节记载：“并头莲（晋泰和间生于玄圃，谓之嘉莲……）”该书“彚考”部分载：“宋书符瑞志，文帝元嘉中，莲生建康各页檐湖，一茎两花。增宋书符瑞志，元嘉十年七月，华林天渊池，芙蓉异花同蒂。元嘉十七年十月，寻阳弘农祐几湖，芙蓉连理。梁书武帝本纪，天监十年五月乙酉，嘉莲一茎三花，生乐游苑。”《全芳备祖》“后集·莲部”也有记载：“宋元嘉十八年，扬州刺史王濬川治后有两莲骈生，双房分体。”赶紧去翻检《宋书》和《梁书》，这一看不得了。原来，在南北朝时期，仅南朝刘宋王朝，就先后出现了22次并蒂莲的记载，其中元嘉年间就有15次之多！

歌咏并蒂莲的诗歌，也早就在民间流传。如“青荷盖绿水，芙蓉披红鲜。下有并根藕，上生并目莲。”这首名为《青阳度》的南北朝民歌，收入乐府古辞。《乐府》标注：“并目莲：《玉台》作‘同心莲’，《古乐府》卷七作‘并头莲’。”可知在古代，并蒂莲就有“并目莲”、“同心莲”的别称。《乐府》还标注：“《青阳度》，倚歌。凡倚歌悉用铃鼓，无弦有吹。”可知这首民歌在宫廷或宴会上演唱时，是需要铃鼓和吹奏乐器伴奏的，但不用弦乐。

在古代文学作品中，并蒂莲被誉为爱情的象征，喻义情侣爱情缠绵、夫妻恩爱幸福。荷(莲)意象的爱情意蕴典型体现在采莲诗中。《乐府》诗收录的另外两首并蒂莲的诗，也很清楚地表明了这一意象。“妾家越水边，摇艇入江烟。既觅同心侣，复采同心莲。”（《乐府诗集》卷五十，《采莲曲》徐彦伯）“妾”是古代妇女的谦称。小女子我自幼家住越水岸边，摇着莲舟出没在烟波浩渺的莲湖之上，我要采撷一朵幸运的并蒂莲，更要找到一位心心相印的爱情伴侣。“思欢久，不爱独枝莲，只惜同心藕。”（《乐府诗集》卷四十六《读曲歌八十九首》其五）“欢”，即心上人。我不爱那湖中亭亭玉立的一枝独秀，我只喜欢和我的所“欢”喜结连理，结出生死同心的丰硕果实。诗中的“莲”，谐音怜。在古汉语里，怜不仅有怜悯、同情之义，更有爱惜、爱护、喜爱之义。同样，“藕”谐音“偶”，喻义配偶。其实藕的下半部“耦”字，本就有配偶之义，用来代表爱慕的对象，再合适不过。古时咏莲诗中，莲花即为爱情之花，莲子和“怜子”谐音双关，莲心和“怜心”谐音，都是爱情的表达。

一首歌咏并蒂莲的诗，再现了男女在采莲过程中互相欣赏，爱慕相思；通过涉江采莲寻找自己心仪另一半的情景。“采莲江浦觅同心，日暮风生江水深。莫言花重船应没，自解凌波不畏沈。”（初唐·杨师道《采莲子》）。我要去江浦采一朵罕见的同心莲，哪怕风高浪急、天色已晚。别告诉我并蒂莲太重会把船压沉。我水性好，船沉了也没关系，只要能采到心仪的同心莲。这哪里是采莲，这是奋不顾身的采摘爱情啊。

古往今来，吟唱并蒂莲的诗歌怕也有几百首吧。

江南采莲处，照灼本足观。

况等连枝树，俱耀紫茎端。

同逾并根草，双异独鸣鸾。

以兹代萱草，必使愁人欢。

（《咏同心莲诗》南北朝·萧统）

这首诗前三句着意描摹了并蒂莲的风姿神韵，最后一句升华了诗的主旨：用并蒂莲代替萱草，一定会使天下愁苦的人都欢悦起来。这里又把并蒂莲的爱情含义引申开来——忘忧。窃以为这与杜甫的名句“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有异曲同工之妙。

芙蕖开处傍池亭，花结双头媚晚晴。

两隗骈肩如欲语，二乔并首似含情。

同心净植真奇种，联蒂腾芳以瑞名。

若使濂溪当日见，爱莲有说恐难评。

（《任复斋池中有瑞莲命予赋之》宋·黄庚）

这首诗更是另辟蹊径，在对并蒂莲进行了多方位的描摹之后，作者最后竟然做了一个设问：如果当年周敦颐看到并蒂莲的话，那么他的《爱莲说》恐怕就是另外一种写法了吧？这一设问引人深思——并蒂莲这种枝干绸缪、同气连枝的形态，和周敦颐赞赏的特立独行、“不蔓不枝”相比，不是更加合群，更加亲民，更加接地气吗？

无赖衔哀诉上天，愿儿世世绝情缘。

香魂莫作催花使，恐见牵愁并蒂莲。

（《悼甥女叶昭齐二首》其二·明·沈倩君）

这首诗写出了并蒂莲的另一个意象：亲情，友情，兄弟姊妹之情。

香艳双凝立，知为姊妹行。

梦能通翡翠，魂欲化鸳鸯。

含璧承珠露，同心在水乡。

媚人如待嫁，肩右是娥皇。

（《并蒂莲》明代·梁以壮）

这首诗讲述凄美的并蒂莲，生死相依，不离不弃，宛如一首荡气回肠的歌。

双头并蒂出天然，呈瑞悬知好事连。

若得故人来对饮，何妨一笑到金莲。

（《东湖观荷有感》宋·吴芾）这里讴歌的是同气连枝的兄弟友情。而吴芾的另一首并蒂莲诗，作为一种征兆，其意象就和我们现在十分接近了。

我来才见月初圆，两度池开并蒂莲。

嘉瑞还来非偶尔，悬知连岁有丰年。

（《再见双头莲》宋·吴芾）

“荷”者，和也，和平，和谐，和睦，和美。荷花，就是和平之花。并蒂莲相继开放，真是祥瑞“莲莲”，好运“莲莲”，幸福“莲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