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维东 伊犁鼠兔“铲屎官”(图)
来源:ATFX 发布时间:2022-08-30 05:43:00
转自:天津日报
印象
等了8年的相逢
伊犁鼠兔上“热搜”
“时隔8年,世界濒危物种伊犁鼠兔再现新疆天山”这条新闻最近旋风一样冲上“热搜”,同样火起来的是一张在山崖间张望,貌似泰迪熊的毛茸茸的脸。其实这股旋风早就在李维东的朋友圈刮起来了,作为中国特有物种伊犁鼠兔的发现者和命名人,他每天基本要发20条左右朋友圈内容,大部分都能找到“伊犁鼠兔”的字眼。
这个年近七旬的人至今依然是天山上的铁血硬汉。天山鼠疫调查,意外邂逅新物种,从此志愿坚守濒危动物保护一线40年;多次深入无人区科考,一度失联10天,三年后终于促成罗布泊野骆驼保护区建立;为保护藏羚羊,仅凭20发子弹,敢与盗猎团伙火拼……和平年代,在遥远的西部边疆,仍有人为野生动物将生死置之度外。
别人颐养天年的时光,李维东要奔赴海拔近4000米的天山山顶,逐个监测点去寻找伊犁鼠兔的痕迹。“是我发现了伊犁鼠兔,如果我看着它灭绝,太不甘心。”所以他要亲力亲为,山路崎岖只能骑马,空气稀薄导致他说话很慢,一句一句之间要停顿几秒。伊犁鼠兔一般生活在天山高海拔地带,需要靠肉眼察看有没有花椒粒大小的粪便,以及用架设在悬崖峭壁间的红外相机追踪它们的行踪。
甚至在我的内心都涌起无限希望的时候,李维东一手撑着崖壁说:“没有了,已经没有了。”他低着头,没人看见他眼中是否因为失望而噙满泪水。没有粪便,意味着没有伊犁鼠兔活动的痕迹,也就意味着种群的数量减少,甚至灭绝。
因为不甘心,李维东的日常满满当当装的全是工作。他和他的团队跑遍了新疆最险恶的高山、最陡峭的悬崖。野外考察环境艰险,一些地方甚至没有布置安全绳,李维东常常只能徒手攀岩,在距地面四五米高的崖壁上行进。一次在乌苏市巴音沟做鼠兔分布区调查时,他从刚下过雪的崖壁上滑坠,手指头本能地紧抓岩壁表面,指甲瞬间劈裂,好不容易抠住一块凸起的岩峰,相机套却从悬崖边滚落下去……
时隔8年,伊犁鼠兔再次出现,这次“遇见”对李维东来说是最好的礼物。这说明天山冰川状态在变好,说明他们为守护自然生态付出的努力在发挥作用。
在尼勒克县天山主峰
与伊犁鼠兔不期而遇
记者:很多致力于野生动物保护的人从小就喜欢动物,所以才一路走来,但您的路似乎与众不同,您是医生,怎么想到保护鼠兔了?
李维东:1983年7月,我带队进天山腹地考察。那时我还是医务工作者,从事国家甲类1号传染病鼠疫的防治工作。由于要采标本、消灭疫源动物和野外安全的需要,我们是卫生系统唯一配枪的野外工作队,每人都有持枪证,个个都是神枪手。多年的鼠防工作让我欠下了太多的“血债”,是伊犁鼠兔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从一个医生和猎手成为野生动物卫士。后来又参与到罗布泊野骆驼、阿尔金山藏羚羊、卡拉麦里蒙古野驴的生物多样保护工作中。
记者:第一次见到鼠兔是什么时候,之前没有人遇到过吗?
李维东:机缘巧合,我在尼勒克县海拔3200米高的天山主峰上与伊犁鼠兔不期而遇。我熟悉这里的山山水水和每一种动物,当时我就被这机灵漂亮的小动物惊呆了。出于职业本能,我采集了一号标本。当地牧民谁也没见过它,通过检索表和标本比对,发现这是一个从来没有被认识的物种。后来通过中科院动物所马勇先生查了他们标本馆的所有标本和国内外文献,也没有结果。一个标本无法排除个体变异,动物学界不会承认其身份,所以我们开启了寻找神秘动物之旅。
记者:鼠兔那么可爱却没人见过,它们的生存环境一定非常恶劣,对考察者也是一种考验吧?
李维东:一次次上天山主峰考察,甚至是在大雪纷飞、天寒地冻的冬季,有时候摔得头破血流。终于在1985年8月14日,我们在东侧20公里处又采集到了两只标本。返回途中我们在云雾笼罩的山上迷了路,三个人冒着风雪在石堆里熬了一夜。
记者:我们听到更多的是某个物种在这个世界上消失,能够发现新物种肯定特别激动人心,怎么向世界宣告这个发现呢?
李维东:那年我们带着标本和材料,平生第一次来到北京,去完成这项令世人瞩目的大事。一个新物种诞生了──1986年我与马勇先生将其命名为“伊犁鼠兔”(拉丁学名:Ochotonailiensis),从此,世界动物史册上多了一个中国人命名的新物种。伊犁鼠兔是中国特有物种。
伊犁鼠兔不是鼠
而是兔形目动物
记者:说了半天,鼠兔到底是鼠还是兔?
李维东:从啮齿目和兔形目动物的分类特征来讲,两者最大的区别就在兔类的门齿后多了两颗小门齿,也没有外尾,完全看不见尾巴,从尾巴上很容易与老鼠区分开。另外,鼠兔的粪便很特别,与鼠粪不同,是花椒粒大小的椭圆形粪便。所以伊犁鼠兔不是鼠,是兔形目动物。
记者:从头骨到尾巴再到粪便,我知道鼠兔与鼠类的区别了。
李维东:别小看这些“便便”,它的价值无限!通过粪便可以确定物种,可以了解动物的食性,还可通过粪便分子生物学做遗传学研究,通过脱落细胞来提取DNA,可以无损伤研究珍稀濒危保护动物。鼠兔的粪便还可以入药,叫草灵脂。多少年来,我一遍遍走过天山南北,尽全力当好鼠兔“铲屎官”,因为伊犁鼠兔一直通过粪便与我们沟通,通过粪便、足迹和贮存食物来告诉我们它还生活在这里。
记者:我对高原鼠兔很熟悉,伊犁鼠兔和高原鼠兔是生活在不同地域的同一物种吗?
李维东:生态生物学特征完全不一样。伊犁鼠兔不仅体型、耳朵和后足的长度是该属中最大的,而且额头和颈侧有三块漂亮的锈棕色斑。
记者:前几天拍到的那只伊犁鼠兔和您2014年拍到的那只非常像,甚至连出现地点都一样,它们是同一只伊犁鼠兔吗?
李维东:伊犁鼠兔的寿命只有3—5年,时隔8年,也许是我拍摄的那只伊犁鼠兔的儿孙吧。这也说明精河县伊犁鼠兔的家族有后代在继续繁衍,这是多么好的事啊,说明我们的保护工作也有了意义!
记者:7月24日是伊犁鼠兔物种日,目前我们所知的这个物种还有多少只呢?
李维东:通过我们近40年的定位监测研究,发现伊犁鼠兔的种群数量已经从当初的近3000只下降到目前的不到1000只,比大熊猫还要少,很可能在极短的时间内灭绝,已接近极度濒危状态。2005年作为濒危物种,被列入《中国濒危物种红皮书》中,2008年被世界自然保护联盟(IUCN)列入濒危物种红色名录,2021年被列为国家二级重点保护动物。
记者:被发现20年后,伊犁鼠兔的数量越来越少,这是个悲剧吧?
李维东:2002年,我们历时3个多月,调查了过去有伊犁鼠兔的6个定位观测区的14个观测点。结果是非常可悲的,不仅没有发现鼠兔个体,连以往随处可见的鼠兔陈旧粪便也没找到,只见到了鼠兔早年在洞穴岩石上留下的黄色尿迹,说明伊犁鼠兔在这些地方已经灭绝了,其他几个区域也出现了类似的问题。
伊犁鼠兔成为濒危物种
保护冰川势在必行
记者:如果不是人为的,那么究竟是天敌太多,还是自然环境不适合生存了?
李维东:我们每隔4年就要做一次全面大调查,通过长期持续的监测来了解伊犁鼠兔的生存状况、种群变化及消亡。现在大部分区域的伊犁鼠兔已经消失,仅存于精河县伊犁鼠兔保护地和天山一号冰川保护区域内。说明了气候变化和栖息地高度片段化对这个濒危物种的致命影响。
记者:今年夏天很多地方持续高温,肯定对这些野生动物也有影响。
李维东:通过红外相机,当我们再次看到伊犁鼠兔,同时也看到了天山生物多样性的丰富,与伊犁鼠兔一同生活着许多国家一、二级重点保护物种,有雪豹、北山羊、雪鸡、棕熊、石貂、白鼬、赤狐和各类猛禽。许多物种是伊犁鼠兔的天敌,可怜的鼠兔是食物链的底层动物,随时可能被吃掉,但影响最大的还不是天敌,而是全球气候变暖。
记者:为什么说环境对伊犁鼠兔的影响更大?
李维东:我在同一个地方相隔25年拍了两张照片。第一张是1988年,我们调查研究伊犁鼠兔分布区的时候来到天山一号冰川,那是一大片冰川;25年之后我站在原地拍第二张照片,冰川已经融化大半。虽然伊犁鼠兔发现较晚,但这是一个古老的残留物种,第四纪冰期后,鼠兔耐高寒,随着气候变暖,它只能向天山的高处退。目前仅存在中国境内天山2800—4100米的高海拔区域,分布在各山头的悬崖峭壁上,环境的改变给它带来了生存危机。
记者:有些动物为了适应环境自身开始进化,看样子伊犁鼠兔宁死不屈,我们是不是只能维护好冰川?
李维东:山地冰川和湖泊是气候变化的指示器,鼠兔被称为气候变化的晴雨表。我们用伊犁鼠兔的种群变化来判断气候变化对生物多样性的影响,进而来了解气候变化对人类的影响。如果伊犁鼠兔没了,意味着我们的生存环境也没了。
记者:冰川是伊犁鼠兔生存的保障,我们想让这个物种存活下去,就要保护赖以生存的大自然。
李维东:冰川不仅是人口的水源,也是伊犁鼠兔的最后栖息地。如果冰川继续融化,伊犁鼠兔种群还会加快消亡的速度,因为伊犁鼠兔的命运与天山冰川的命运同在,冰川的消亡,也意味着伊犁鼠兔的灭绝。
记者:伊犁鼠兔再次现身成了最近的新闻热点,是不是一个特别好的预兆?
李维东:为了伊犁鼠兔的保护和研究,我已付出大半生的时光,甚至为了一组科学数据付出过血的代价。如今,伊犁鼠兔已成为国家重点保护动物,我们也完成了自己的历史使命。但是,伊犁鼠兔的命运仍令人担忧,它是否还能与到冰川共存?一旦伊犁鼠兔消失,就意味着作为固态水库的冰川也消失了,我们的母亲河会干涸,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又何去何从?我很欣慰,终于又看到了伊犁鼠兔的身影,说明我们的环境保护有了成效,它值得再上一次“热搜”。
李维东自述
愿和伊犁鼠兔顶峰相见
更希望年轻人接棒守护
很多年以前,我从事鼠疫防治工作,需要到山里去,到荒漠去,到有野生动物的地方去,去找鼠疫疫源地以便防范。大家可能觉得扛枪很奇怪,但我们确实是卫生系统唯一配枪的野外工作队。我们要对旱獭、黄鼠还有沙鼠这些疫源动物进行采集,检查有没有病。
1983年,我们在新疆尼勒克县套乌拉斯台村做疫源地调查,有个小孩得了痢疾,腹泻脱水生命垂危。家里人听说有伊犁的大夫到了草原上,就直接把毡房扎在我们的帐篷旁边。经过几天治疗小朋友脱险了,她的家人跟我说:“李大夫,我们家后山下草场有一个湖特别漂亮,希望您有空可以去我们那儿看看。”我骑马来到他家,没想到这边还有一个更高的山,是全裸岩,而且是天山主峰。
第二天一早我去爬山,正走得气喘吁吁,眼前突然冒出一个小动物,“嗖”的一声就不见了。我接着往山上爬,爬累了坐下来歇一会儿,没想到那小动物又来了。仔细一看,这个小动物头上有斑,我从来没有见过。那是我和伊犁鼠兔的第一次相遇。
为了解这个新物种,我们把整个天山跑了个遍,一直从伊犁走到博格达山脚下,这都走出了伊犁州,超出了工作界线范围。当时没有GPS,也没带罗盘,一走走到头就是悬崖,回过来又是悬崖。最后没办法,我们三个人把马褥子垫上,军用雨衣搭上,在山上熬了一夜。
最早发现伊犁鼠兔的尼勒克模式标本产地,在2006年已看不到伊犁鼠兔,连它的粪便都已经风化;到2018年,南天山区域连续三年红外相机的监测也找不到任何伊犁鼠兔的踪迹,只得宣告该区域内伊犁鼠兔消失。目前伊犁鼠兔71%的区域栖息地已经丧失,最后还有鼠兔的两个区域,仅剩精河县的基普克山区和天山一号冰川。
野生动物不会说话,我们要为它们争取最后的生存空间。伊犁鼠兔不喝水,只吃一些很“名贵”的植物,像雪莲、红景天、青兰之类,它吃得比我们谁都高级。其实我们研究伊犁鼠兔这么多年,几乎找不到它,只能从观测点上通过它的粪便和尿迹、足迹,还有它储存的草来寻找。伊犁鼠兔以标记粪便和尿液进行通讯,对它的同性说,这是我的领地,你不要来,而对异性说,我在这里,你来找我吧。也像是在跟我们说,我还在。这种通讯方式在小型哺乳动物里面很少见。伊犁鼠兔是独行侠,我们研究了40年,从来没有见过两只在一起。
后来我调到新疆环境保护科学研究院做生态和野生动物保护工作,工作地点在天山顶峰,海拔三四千米,像我这个年龄,不知道还能再爬上去几年。希望有更多的年轻人继续把我们的工作做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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