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谓中国》姜义华著东方出版中心有限公司

▌洪宇

从古代到当今，从大漠到海疆，中国的文明历程跨越了时间与空间。“中国”这个词是何时出现，又是如何形成的？复旦大学文科资深教授姜义华的《何谓中国》就从历史学的角度考证了这个问题。

中国一词存在久远，古时中国虽然并非特指国家，但在中华文明中，中国与四夷相对，指的是文明开化的中央之地。这与古代的地理认识和文化认同密切相关，西周时期周人称自己居住的地域位于大地的中央，而四周的民族则被称为蛮、夷、戎、狄，由此形成了华夷之辩。春秋战国时期，各诸侯国都自称“中国”与周围蛮夷作区分，那时中国一词多代指的是位置与都城内外之分。汉朝时期将中原地区称为“中国”，《史记·武帝本纪》就提到“天下名山八，而三在蛮夷，五在中国”。从汉朝开始“中国”一词逐渐演变成为正统的朝代标志，南北朝时期、宋朝与外族对峙时期，对峙各方都自称为“中国”，而不承认对方为“中国”。北朝希望以它为中心统一，南朝也希望以它为中心统一，大家争夺的仍旧是以中国为核心的大一统。虽然在古代中国并非国名，但各个朝代均以中国为概念上的代称。直到1912年中华民国成立，将“中国”作为简称正式使用，中国成为具有现代国家性质的正式名称。

中国是基于郡县制与边疆区域自治共同构成的大一统国家。这在世界上非常少见，中国历史上已经实行了核心以郡县制为主，在民族地区或者边疆地区实行区域自治，比如羁縻州制度就是少数民族用自己的制度治理地区，同时又归附中央管辖。可以说这种管理统治的经验一直发展延续到今日，仍然适用于现代社会。

中国在经济上有着天然的优势，农牧山林互相补足，原材料市场和商业经济紧密相连。中国古代农业发达的地区，往往也是商业发达的地区。黄河流域、长江流域、珠江流域形成了重要的农耕地区，而黄河以北，往西北望去，基本上都是草原牧区。长江西南部分高原山地连成一片，这三块地理环境迥异的区域在大一统的联结下形成互补互动。这也让我们地域如此辽阔的国家形成一个互动频繁的有机体。

中国的社会有着两大特点。首先，我们是以汉族为大多数的多民族国家，历史上各民族之间不管是贸易、文化交流还是战争侵略，都促进了彼此的融合。曾经宋朝汉人痛恨的金朝女真人，他们大多数人后来生根于中原大地，在彼此的融合中形成了新的国家意识，逐渐融进了中国之中。其次，中国的阶级不断流动，形成了家庭与国家相连的共同体。中国自唐代之后，旧贵族政治瓦解，整个社会流动了起来，官吏人人都可以做，宰相努力也能做，甚至皇帝也能做。贫穷并不代表着世代贫穷，朱元璋当年穷到连父母下葬的一块地都没有，最后逆天改命当了皇帝，这虽然是个人与时势共同塑造的结果，但也是中国阶级之间不断流动的证明。

第四，统一的文字形成了中国共同的知识体系、价值基础。中国幅员辽阔，即便是汉民族各地民风、语言、习俗都不一样，更别说少数民族有着自己的语言文化。而中国统一的汉字与书写系统，使得中国各个族群形成了共同的价值体系与认同感。在中国历史上，比如东晋、南宋等大分裂时代，政权南迁过江，进入以南方人为主的地区。东晋政权结交本地豪强，南宋政权安抚收拾因方腊起义离散的人心，虽然北人初到时感到有诸多的不适应，但很快就被本地认同，并从此安心生活。这不光是恩惠与利益相结合的结果，背后起到更大作用的就是统一文字带来的价值认同感。

姜义华认为，中国最根本的意识其实是把“天下为公”跟“天下为家”结合起来。孙中山先生曾多次提到“天下为公”，这句出自《礼记·礼运》的名言讲的是大同世界，团结一心，而“天下为家”讲的是小康世界。一个是以公心来面对世界，一个是以私心面对世界，就中国的历史而言，中国始终实践将二者融合。

在传统意识中，人们认为尧舜禹的时候是公天下，而自禹死后启继承了他的王位开始，公天下开始向家天下转变，直到清朝灭亡民国建立，历史才又回到公天下的轨迹中。人们将公天下和家天下看成是两个不同的历史阶段，然而姜义华认为，实际上整个中华文明的发展过程中，中国的国家制度的构建中，两者一直是紧密地纠缠在一起的。

只从政治角度看，两者的纠缠，既催生了皇权政治暨一家一姓之天下，同时又催生了“民为贵，君为轻，社稷次之”“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政治理论。私与公、家与国、我与你互相关联互相影响，国家制度上虽然是中央集权，但是又有宰相、内阁、三省六部、三公九卿、科举选拔等公天下的治理制度。古代中国在私与公之间寻找着平衡，我们常看到中国一些价值理论相悖的话语，比如“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其实这正是天下为公与天下为家的矛盾，冲突是普遍，但是从古至今中国人奉行的中庸之道，就是在这些无可避免地冲突中，寻找自己的平衡之道。

当回到书中中国这个概念时，中国人的基本精神、中国的基本制度，实际上都表现出我们是一个复杂的有机体。这样一本书来解释中国，就是为了告诉读者，我们不能简单地用西方的国家概念来解释中国，那种公式般的介绍无法说清中国，中国必须有自己的一套解释体系。